高墙内的思念
作者:小 海 以 言 [2007-7-4 ]
在大兴团河北京市监狱“北京市反腐倡廉警示教育基地”的三层,职务犯罪服刑人员现身说法时总会流下悔恨的泪水,因为,此时此刻,有一种痛苦无法掩饰,那种痛苦就是对亲人的思念。当他们被贪欲迷住了双眼的时候,早将美好的亲情抛到九霄云外;而当他们身陷囹圄,被一堵高墙隔出两个世界的时候,那份对亲人的思念显得格外的强烈和沉重。“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希望以下这些真实的忏悔,让更多的党员干部深刻体会腐败的代价。
陈某,男,48岁,大专文化,原北京市建设委员会重大项目处助理调研员,中共党员。因犯受贿罪于2005年被判处有期徒刑14年。
“女儿恨透了我”
“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失去自由,当失去了自由才真正体会到自由的可贵,体会到家的温暖。走到今天这一步,我失去了亲人的信任,家庭也破裂了,就连最信任我的女儿,在最近给我的来信中都表示恨透了我,不可原谅我。
我还记得女儿小的时侯,有一次因为一点小事和她妈妈顶嘴时说:我这一辈子就是为了我爸爸活着的。虽然当时她还小,不懂事,只是一句气话,但这也反映出我在女儿心中的地位和形象。前后两句话,竟然有这么大的反差,真是令我无言以对啊。我犯事的这段时间,正当女儿上大学面临毕业、就业,正需要人关心帮助的时候,而我却不能帮助她,反而需要她为我担心。我这个当父亲的,还有何颜面再见她啊!
通过与家人联络才知道,我和情人所生的儿子,已经八岁了,天天想我,却见不到我。同学们问他为什么没有爸爸,他哭着回去问他妈妈。他妈妈搂着他,却不敢哭,只能骗他说:爸爸出国了,要很长很长时间才能回来。
我的岳父因我与前妻离婚和我的犯罪,一气之下病故了。我自己的父亲因年迈多病,在外地也不能来见我一面,我这么长的刑期,还患有呼吸暂停综合症,能不能活着出去,能不能见上他老人家一面是个问题。我的哥哥、妹妹,拖家带口在外地打工,生活困难,却还要额外照顾我,给我寄钱,简直就是雪上加霜。而原来在外面时一直对我拍着胸脯的所谓‘朋友’们,也全都避而不见啦。”
李某,男,68岁,原中国海洋石油测井公司与东城区合办“富力实业公司”的法人代表,中共党员。1988年底,因贪污罪被判处无期徒刑。
“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的犯罪给我的家庭造成了严重的危害,这种危害至今还在继续。而最令我痛心的是对后代的危害。去年九月,我痛失一子,饱尝了白发人送黑发人、却又送不了的悲哀。二儿子走的时候,只有三十七岁。英年早逝的他,本可以做很多事,却早早地离开了。究其责任还是我的罪过。
这个孩子从小立志接父母的班,大学学的也是父母所学的专业,毕业后立即投身到海洋石油勘探事业,分在渤海石油公司。正当他准备大展身手的时候,我的犯罪给了他巨大的打击。这种打击,不仅仅是父亲身陷囹圄而难得父爱,更沉重的是因父亲的犯罪而使他在人生道路上连续遭到重创。
大学时他交了个女友,在毕业后谈婚论嫁的时候,正值我东窗事发。她父母知道后,坚决反对他们的结合,一对有情人就这样痛苦地分手了。儿子既痛失恋人,却又不能谴责他的父亲,内心的痛苦哪是一般的失恋可比啊。几年后,他与另一个女孩结婚后,又因同样的原因最终离异。儿子从此发誓,父亲不出来就不再结婚。
在当时的大型石油企业里,像我这样的罪犯很少,人们对此很是厌恶,不仅我过去的同事、朋友都离我而去,就是对我儿子,也是另眼相看,这种态度让年轻人最终选择了下海经商。儿子辞职后与人合伙成立了软件公司,频繁的技术攻关和商务活动,把孩子拖垮了,可他自己并不知道。
儿子身高187公分,在学校是校篮球队队员,不抽烟,不喝酒,身体一直很棒。可为了商业应酬,他不得不反复地喝酒乃至醉酒。出事的当天,当医生打开他的腹腔时,发现脾脏已经破裂,肝脏已经浮水,切下的肿瘤直径有7厘米大。从第一次手术,到心脏停止跳动,仅仅只有四十八天。四十八天哪,我那个健康活泼的儿子,就这样走了!
儿子的去世,对我的打击难以用言语形容。我的听力和视力急速下降,尤其是视力衰退的非常厉害。他是我最喜爱的儿子,最懂事、最孝顺的儿子,他的离去,对他母亲的打击最大。儿子去世后,老伴第一次到监狱团聚,从头天见面到第二天离开,整整哭了十几个小时。儿子去了,留下我这白发人再一次反思自己的人生路径。如果说这之前,我对自己犯罪的认识是理论上、道义上的忏悔,那么儿子的去世,则使我从情感上、灵魂上再一次深深地忏悔。”
高某,男,41岁,研究生文化,原国家开发银行投资业务局副处长,中共党员。2002年因贪污罪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
“我对母亲的欠债该怎么还?”
“冰冷的手铐让我从贪欲的恶梦中彻底惊醒,在被押上囚车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想到了生命的终结,巨大的恐惧像块巨石,压得我一时喘不过气来,一种说不出的留恋涌上心头。我想起了自己年满周岁的可爱的儿子,他是多么让我心疼啊,又是多么需要我的呵护与抚养啊。可是我这一次很有可能跟儿子永别了,泪水如泉水般涌满双眼。当然,还有父母,还有妻子。在父母的眼中,我一直是好强上进、为人坦诚的好孩子,我过去骄人的学习成绩和优秀的工作能力始终支撑着他们生活的信心,让他们心中始终有着一份满足和幸福感;还有我的妻子对我也是一直满怀希望,期待我能为她带来一生的平安与幸福。但是,在追求虚荣的心理驱使下,在迷恋奢靡生活的念头诱惑下,我把父母、妻子、孩子通通忘掉,只想到自己,哪知道还有亲情、责任、义务、道德、法纪!直到自己的生命遭遇危险之时,我才感到后悔,感到什么叫害怕,但是这一切来得太迟了!
监狱的亲情电话成了我与亲人感情的纽带,然而,每次打电话,我都有难言的尴尬。现在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儿子一接我的电话就问:爸爸你怎么还不回家啊?爸爸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啊?我希望你下个月就能回来!儿子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痛着我的心。从这里到我的家,直线距离并不远,但想跨越这不远的距离,我却至少需要十几、二十年的时间!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风华正茂的我跌入大墙时儿子才一岁零两个月,而当我以垂老之躯再次与儿子相见之时,他会相信眼前这个白发斑斑的人竟会是他的父亲,一个被判了死缓的罪犯吗?我该怎样回答我的孩子,我是否还有资格做一个父亲?
更为让我心痛的当属母亲。母亲为我可谓是操-一辈子心,当我上大学时,母亲就对我放心不下,时常去学校看我,让别的同学羡慕不已。对母亲来说,去大学看儿子是莫大的骄傲,去北京儿子的新家看儿子更是难言的欢喜。但是没曾想,风烛残年的母亲,本来应该颐养天年的母亲,现在却要到监狱来看儿子!我对母亲的欠债该怎么还?
记得入监后头一次接见,母亲早早地就来了,见面时,母亲的面容变得让我难以置信,我不禁暗问:眼前的人是自己的母亲吗?这个面容憔悴、瘦小枯干的老人怎么也不能与我从前那个面色红润、常带笑容的母亲划上等号!是我给母亲带来了人生难抵的大祸,是我给家人造成了最大的伤害。
母子相见,无言以对,只是泪流千行。母亲是无私的,包容的,伟大的,面对身犯重罪的孩子,她没有一味地怨恨,而是示以固有的宽容,让我好好接受改造,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母亲说得越是肯切,我内心的愧疚就越难抑制,在随后的服刑岁月中,每次母亲探监后,我的心都久久不能平静。”